花草的闲话
——小郭
2005-08-26 00:00

  周敦颐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的很多,陶渊明爱菊花,大家捧牡丹,我偏喜欢莲花。还说,菊花象隐士牡丹喻富贵莲花是君子,感叹牡丹之爱宜乎众人矣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本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无所谓,但搞得这么复杂,酸溜溜地厚此薄彼,说白了,是吃饱了撑的,打几声优雅的嗝儿罢了。

  冯延巳一阕词起句很得意: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皇上读到了,问他:风起吹水,干卿底事?!其实这个皇上太过霸道和不谙风雅,本来文人的职业就是无事生非寻章摘句。象周老先生,桃红李白,花本无心,关你屁事,可他就是滔滔不绝一大套,弄得大家还早诵晚读,流毒千年。

  看来当人类饱暖和淫欲之外,望月伤心对花感叹也是不可少的。春秋时代,人们的生活和感情都还处于放养阶段,质朴到一把野菜、几枝狗尾草都可以唱段山歌、寄段感情,而到战国时代,就有人郁闷到要跳水,是圈养初期不适应症的极端表现。从春秋到战国,从奴隶到封建,从放养到圈养,历史学家们与我所见略同。

  惠特曼把每棵草都说成一个宇宙,至少在花草界是鼓吹极端平等主义的。美国人是天真到有点傻,也可能是过度发达以后的返祖现象,他的诗很是有那么点诗经的气质。但共产主义、自由平等其实还遥远,文明的象征就是三六九等。

  据说楚辞中提到有五百种以上的花草,这些花草的名字现代人大都不认得,不要说实物,我个人估计很多都是屈原晚期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时候臆造出来的所谓仙境妙品。这些花草已经有了阶级差别,类似兰花那些淡淡香的、身材好的、不好找的,都被提拔成高贵品质的象征,反之,香味浓(或无)的、身体肿的、供应足的就成了俗桃艳李、不堪入目,从此这些原本可能同根生一地长的花草们,开始在诗歌进而生活中享受大不同的待遇。

  其实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比作深山里没有人来采的兰草,为无谓散发的香气和花朵感伤,太玻璃了吧?!但千百年多少文人反复沿用着这样的意象,其中比较卓越的园艺专家李商隐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勃起程度。尽管满朝文武只允许雄起皇上这一个男人,但毕竟诗言志,总不能挥刀自宫呀。看人家李白,从来不惹那些个花花草草,偶尔语涉植物也尽是“枯松倒挂倚绝壁”、“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的句子,气势磅礴。

  毛泽东不喜欢杜甫,很大程度上是讨厌他那种自怨自艾的衰人气质。毛氏植物图谱自然多是战地分外香的“黄花”、冰雪花枝俏的“梅花”、雾色苍茫中的“劲松”,是万木霜天红烂漫,是梅花欢喜漫天雪,从来没有那些既经不住阳光晒、又受不了寒风吹的骄嫩草花。

  花草的喜好与气质追求,从这些个角度看也是多少可以挂上钩的。中国人愿意把自己的情感、向往寄托在某一种花草身上,即便花草本身无所谓特别,这也算是文化积淀吧,因此全社会的花草偏好可能也能映照出几分时代的精神,这也是为什么龚自珍先生为了盆栽梅树的流行而忧心忡忡的原因。

  其实,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心态平和了,一切还是无所谓。当今之世,饱暖日久,大家多送送玫瑰,也无可厚非。还有什么百合了,马蹄莲了,火鹤了,等等,花语吵闹,尽可挑一句想说的话让花来代替。但无论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花草之盛,总还是让人觉得过分柔弱。哪里有春秋的质朴、盛唐的雄风?高阳酒徒起草中,仗剑万里与谁雄!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

  所以,尽管市场上的花草确实漂亮,但总象是稍纵即逝的情绪浮云。我还是愿看山中的树,显得本性,实在,比如西山松,如峨冠博带气宇轩昂的文人,比如黄山松,如风流倜傥迎风起舞的剑客,悬崖峭壁上,乱石瘠土中,这些姿态各异的树是在风霜雨雪中搏斗着的,是自在自足地生活着的,不是为了替你表达任何瞬间情感,它们有自己坚定的轨迹,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有时看到人们抱着各种各样的花束向各地散发,会想起一句:奇花异草须臾改,终年唯见青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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